铁蹄玫瑰

Je ne sais pas choisir

 我无法做出选择

Cp:夜天使

 

* 微小的架空：变种人在普通人的学校也可以上学，他们有自己的专属校区。

 

 

0.1

 

每当Kurt的脑袋一沾到枕头，他就总是重复的想，一遍又一遍的想。想着一年前他和Warren相遇时的情景。

想着他们之间的对话，想着他们那时正在做的事情，想着Warren轻佻的笑容，想着他自己笨拙的应对。Kurt还想着，正因如此，他才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小缺点产生了一点点奇妙的改观——

 

“欢迎光临，请问您想来点儿什么？”

这句杀人的咒语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他的耳朵里响起一次，就好像有人出门忘了关复读机。

闷热，嘈杂，拥挤，油炸食品的味道。快餐厅仿佛变成了地狱的入口。

 

这是学校刚下课的时候，也是点餐队伍排得最长的时候。变种人和普通人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挤在一起谈笑风生，一边讨论着研究课题，户外活动，一边商量中午吃什么。

但是他们其中有个叫Kurt.Wagner的家伙和别人不太一样，他总是一个人，没有人同他讲话，也没有人给他意见。

现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孩也端着餐盘消失在人群中，终于要轮到Kurt了。他带着一张像是来面试一样木讷又惶恐的脸来到柜台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开始运作他因为噪杂与恐惧开始胀痛紧绷的大脑：

刚刚前面有三个人都点了烤猪排三明治，所以还是应该把多数人的意见也列入考虑之内对吗？不，当然不对。也不一定非要这样，尝试一下新推出的鸡蛋三明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啊。你想错了，错了。要不还是老样子吧，选双层芝士汉堡，好吃实惠，这样最保险。

可是后来，他又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还是要先把饮料选好。于是他接着开始琢磨，到底要点可乐，咖啡，还是牛奶？对了，还有杯子的尺寸也需要稍加思考......

 

“我，呃...我要一个鸡蛋三明治。嗯，还有一个...不，不对，还是要一个烤猪排三明治。大杯可乐。哦，不，不要可乐，换成咖啡，或、或者....”

Kurt实在拿不定主意。他支支吾吾的犹豫了好一阵子，抬头看了看点餐服务生不胜厌烦的脸，又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身后的队伍。然后他有了一种感觉，再过一秒，自己就要被收银机砸倒再地。可是Kurt无法作出决定，他像只受惊的动物一样呆在原地，尾巴僵硬的下垂着，还不停往下咽着口水。

 

这就是他的缺点，就像上述发生的那样。这不仅仅只是看上去，而是一幕真实的惨状。选择困难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

他憎恨自由选择，自由选择总是让他痛苦，以至于他对生活的一部分充满了恐惧。他害怕乘地铁和坐公交车，他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要设计如此之多的线路来到达同一个地方，而有时他们花费的时间几乎是一样的。而他更加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地球上有那么多代步工具专门被制造出来好让他头疼。

他也害怕去餐厅里点餐，他希望世界上有一种餐厅，他们只向顾客提供一种食物，墙壁上的菜单永远只有一个选项。还有冰激淋车，当他站在车窗口，他不知道应该掏纸币还是硬币。

除此之外，同一本书有两种装帧的版本，一种品牌的饮料有不同的味道，一样食品有不同的却一样好吃的做法，这些也统统会让他觉得难以承受。还有物理课。当然，这和选择无关。

每一次，当Kurt像现在这样面临来自各方无言的压力，以及沉默的催促，而他自己又不得不作出选择的情况下，他所想到的第一个件事就是运用他的超能力逃走。只有这时，一直纠缠着他的选择困难才会消失。原因很简单，只要他可以从选择面前逃开，那剩下的一切就都变得容易多了。

不管移动后他会出现在哪儿，反正那个地方一定不会存在这么多双眼睛，也不存在嗡嗡乱响的噪杂，没有人群呼吸产生的蒸汽，没有油炸食品，空气一定是安静的。更重要的是，也没有人逼迫他为某事做选择。

 

Kurt向后退了一步，正打算故技重施，不想这时却横空出现一只来路不明的手，紧紧得扣住了他的肩膀，令他僵在原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被吓坏了。Kurt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种类似与恐怖电影一样的进展让他又惊又怕。可有一件事让他保持了一部分理智，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移走，否则这只手的主人会跟着他一起忽然消失，然后又在另一个地方忽然出现。

 

“他要一个火鸡三明治套餐。”一个声音替他做了决定。那一定是手的主人，或者，恐怖电影的导演。

 

Kurt回过头才发现，那个抓住他不让他消失的人，竟然是来自同班级里和他一起上课的男孩，一个背后长着翅膀的变种人。那张丘比特雕象一样的脸庞是他的标志，无论何时都十分引人注目。

老实说，这样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至少比全部是蓝色上强一百倍），就是那掺杂着一丝轻佻的笑容，让他看上去总有点不伦不类。

在校园里，大家通常都叫他“天使”，而不去叫他的本来的名字——Warren。从前，Kurt一直认为他们叫他“天使”是因为他长了一对白色的翅膀，但现在，他确定这张脸毫无疑问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

 

但尽管他是个漂亮男孩儿，也不代表火鸡三明治套餐正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Kurt往前凑，想要张开嘴否认这个决定，可是连这也被制止了。男孩把他拽到身后，然后用坚决的语气把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要一个火鸡三明治套餐。”

然后，他接着又说，我也要。

 

服务生给了他们两份火鸡三明治套餐，Kurt只好和他一起付了钱。

 

他们面对面嚼着自己手里的三明治。一阵别扭的感觉过后，涌上Kurt心头的是铺天盖地的愧疚。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碍着他了，耽误了他的时间，否则这男孩儿也不会这么自作主张的帮他选套餐。

“对不起。”

Warren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不用，冲他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对付三明治。

“我不是...嗯...不是故意找你的麻烦，我只是没办法自己做选择。点餐对我来说是件...是件麻烦事。”

“你不用道歉。”他说。“我懂你的意思。”

然后是一段令人放松的沉默，他们都不再说话，安静的吃着午饭。Kurt发现自己头一次在餐厅里可以把全部的心思用来咀嚼和消化食物，不用去羡慕得关注其他人说的酒吧，女孩儿，度假，还有球赛。他以为这样的情况可以持续到用餐结束，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是Warren率先打破了现状。

“你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朋友，你总是一个人。”

他还说，今天物理课当老师提问他问题的时候，都没有人愿意为他做一些小声的提示。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讨厌蓝色吧。”Kurt瞪着两颗月亮一样金灿灿的眼珠子，露出一个傻笑。下巴上还挂着黏糊糊的黄芥末酱。

Warren奇怪的打量了他一下，好像在确认他脑袋上有没有出现什么致命伤口，然后以一副了然的姿态得笑了笑，连背后的翅膀也跟着微微抖了两下。

“别管那些人，就听我的，你应该为蓝色感到自豪。”

“抱歉，我不是想说你讲的不对。谢谢你的鼓励，真的，谢谢你。可是大多数人都讨厌那样——蓝色的皮肤和纹身——这真是最世上古怪的组合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你这个蠢蛋。”Warren站起来，上半身越过桌子。他把脸凑近，用餐巾纸擦掉Kurt下巴上的黄芥末酱。

“你不需要在乎大多数人，因为大多数的人通常都见识短浅，并且更糟糕的是，他们还妄自菲薄。这些人会活很久，但却永远搞不懂蓝色是什么。他们总是对一望无际的东西视而不见。知道吗？蓝色匍匐在海面，它的脊背紧贴着天空，那是一种美丽的庞然大物。当然了，这是不会飞翔的人无法领会的东西……但我却知道蓝色，夜晚的蓝色，因为我喜欢夜间飞行。”他拍拍手上的碎屑，在走出餐厅之前向Kurt挤了一下眼睛。

Warren从闷热，嘈杂，拥挤，油炸食品的味道中轻易的脱身而出，留下了一个背影，一抹笑容，和一个荒唐的想法在Kurt的脑海里不停打转。

过了一阵，他允许自己这么做了。他允许了他自己向自己提问，小声把这句话念出来：我是否可以拥有他留下来的这些东西呢？

 

而这一次，他一反常态的飞快做出了选择。

Kurt拿起装牛奶的杯子，用牙齿咬住了吸管，然后在心里重复着那句话的答案：

是的，没有错。我要拥有它们。

 

 

 

       

 

0.2

 

“你可以教我学物理吗？”

 

又一次，Warren如此之近的注视着这对月亮一样澄黄的眼珠。面对那个男孩儿的提问，他很想开点类似于——哎哟，独行侠想要找朋友啦？这样无可厚非的玩笑。但是他猛然间想起上次在快餐厅里，当自己发表完对蓝色的一番见解之后，出现在他脸上那惊讶的表情，好像听见哑巴说话一样。

 

“你能教我吗，Warren？我知道你的物理成绩很好，最低只拿过A-，是不是？”

走廊的尽头，Kurt畏缩的站在他面前，怀里抱着一摞课本和练习册，冲他露出一个紧张的，傻呵呵的笑容。就像抱着毛毛熊的小孩在把手伸进糖罐子之前，突然想起要征求他爸妈的同意。并且，他用“Warren”来称呼他，不是“天使”。这让他产生了一丝不适应，和一阵怪异的好感。

 

“好吧。”最终，他说。只是出于他自己对上次谈话的某种自负的责任感。他心里确信这才是导致此结果的原因。但是Kurt没看到他内心的遮掩和迁就，他露出一口白牙，开心的笑着。Warren就是拿这样的东西没辙。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Warren就不得不兑现他许下的承诺。他只好推掉了酒吧的狂欢，聚餐，还有一些展览的参观行程，遗憾的告别了它们。在下课之后，他和Kurt一起走出教室的门，绕过餐厅，爬上学生宿舍赭色和白色相间的楼梯。

一路上，Kurt显得有些兴奋，他不停得说着这间宿舍有多好。说他喜欢一个人在铺好的床上睡觉，也喜欢那张简易的组合书桌，小型冰箱，饮水机，素白色水杯，空调，棉麻灰拖鞋。他说，他从未拥有过这么多东西。Warren对他微微一笑。

在谈话的过程中，他们一起爬完了三层楼梯，Kurt把他带进走廊中央的一间宿舍。他让他坐在自己的床上，为他用马克杯接了一杯水。然后继续说。

说他在闲下来的时候，常常对比现在的生活和以前过的生活，那完全是大相径庭的。在他以前住的地方，那里有连绵起伏的小山丘，有金色麦田，有葡萄果园。还有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面布满了雨后积水的一个个小泥洼，他经常蹲在车子的木板上，忍受着这条路带来的颠簸。他们不得不到处搬家，因为在假期，各地的孩子们都盼望着在马戏团看他的表演。他们有熊，有狮子，还有很多杂技演员。

“你为什么要离开？”Warren喝了一口素白马克杯里装着的，那从饮水机里接来的水。在他看来，那样的生活也算不上太糟。

这时，Kurt对他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因为我不想再被锁进笼子里了。”

Warren这才明白，Kurt在马戏团的身份并不是只杂技演员，还和狮子跟熊是一样的，被关在铁栅栏后面，供那些付钱买票的人逗弄观赏。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窥探他，好奇的扒在笼子上，把鼻子和眼睛使劲往里伸，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塞进去。他们会像对待其他畜生一样对待Kurt，会向他投石子，吃剩的面包，还有各种垃圾。如果他毫无反应，他们就会大声辱骂他，甚至想用烟头去烫它的尾巴。

“它们喂我喝一种毒药，我喝完之后就没有力气逃跑了。”Kurt一边说，一边把许多个课本摊在桌子上。

Warren从里面抽出物理习题，把它翻到新的一页，再把书推回去。“一样的。我爸曾经想剪掉我的翅膀。也许他觉得这样我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了，也许我就没法跑掉了......你先试试做这道题。”

Kurt拿过本子。他缩着膝盖，蹲坐在椅子上，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咬着油性笔的末端，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纸上油墨打印的题目，好像搞卫生的工人在干净发光的地瓷砖上发现一只死蟑螂。而在他侧面的地方，Warren看见了一颗从他嘴里微微伸出的虎牙。

“你觉得.....我们是一样的吗，Warren？”他问。

“大体上是吧。我们不是一样被人类称作变种人吗？”Warren叹了一口气，他有点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过来当课后辅导，还是当一个心理辅导的。“好了，这道题求的是末速度，应该从这里开始解。首先，你要记住一个公式......”

Warren把2as=v2²-v1²写在了一张纸上，并要求Kurt把它背下来。然后，他开始在这张纸上罗列其他会用到的公式。只是这个过程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没出一会儿，这种情况就令他忍无可忍了。

“嘿，停下，你别再那样做了。”他放下笔，皱着眉头，觉得脸上微微发热。

“怎么了？”

“你在盯着我傻笑。”

“我不能这样做吗？”Kurt迷惑的眨了眨眼睛。

“当然不能。”Warren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生气，但他就是这么觉得。他伸手过去，把笔从那颗虎牙的压迫下解救出来，将它拍在桌子上。

“从现在开始，你的眼睛只准盯着公式和你的题目，不许看我。明白了吗？” 

“好的，Warren。我明白了。”Kurt点点头，开始乖乖做题。他长长的尾巴从椅子后面的缝隙伸出来，高兴的摇晃着,让Warren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只消轻轻一瞥，便一览无遗。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那样做的，对吗？”他一边写着题目的答案一边说，“我只是，没法控制我自己。你说我跟你是一样的。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那根本没什么，只是一句话。”Warren假装咳嗽了一声，低下头。他的几根手指不知不觉的伸过去，握紧了马克杯。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波纹。

“那是个纪念。”Kurt挪动了一下身子，写的动作却没有停。黑色油性笔的笔尖在纸上来来回回，像风搡动树叶一样沙沙响着。

“那什么都不是。”

“我保证，我会记着的。一直都记着。永远不会忘。”

“你是个傻子。”

“是啊，可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Warren抬头看了一眼Kurt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演算着的侧影，还有弯弯的嘴角，还有一点点外露的虎牙。他松开杯子，说，我才不会呢。

接着，他从桌子上捡起一只笔，继续在纸上写下那些枯燥的，乏味的，在他复杂的情绪面前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物理公式。

 

TBC.